家乡有一种面食叫盒面,正宗的叫法叫“框盒面”。上好的面粉加入适量的食用碱加工成面条。
面条有多粗?有一次性筷子般粗,像家乡人厚道的秉性。
炒面条要用猪油,用“蛏酱”当佐料,所谓的蛏酱是长乐一带的海边人加工蛏干时把滤下的蛏汁加上一定比例的盐巴熬成的调味品,味道极其鲜美。把面条炒至绵软后装在碗里,中号小碗装不了多少面食,进食快的人三下五除二就吃完,胃口大的人连吃两三碗不在话下。
盒面的面上浇一层卤汁,囟汁是骨头汤做锅底,放入少许白糖,用淀粉勾芡,勾芡的囟汁要不浓不稀恰到好处。每碗面上加一两片酥脆的指甲盖大的油渣,撒上葱花,泼上一两勺勾芡好的卤汁,由它自然渗透在面碗里,形成既软濡又滑润既透心又筋道的面食,与其他炒、煮、捞、拌的面食相比另有一番风味。
炒盒面的关键几个步骤是猪油要当天熬制,葱头要多放,最好是用香葱头,四季葱头味次之。面条必须是碱面,碱面的特点是面香筋道,不容易糊。
调配蒜头酱至关重要。蒜头酱也必须是当天制作,蒜头在小石臼里捣烂成泥,加入古田粬醋、生抽,适量的白糖、味精。酸甜香辣的蒜头酱最开胃了,提升盒面独特的味道非它莫属。
盒面还讲究的一招是盛盒面的碗是事先蒸得滚烫后再装面,盛好的盒面放入圆笼屉,顶层有笼盖,圆笼屉由泡桐木制作,不翘不裂,轻便美观,具有很好的保温性能。
这种泡桐木制作的笼屉,家乡人称框盒,故此盒面正宗的叫法叫“框盒面”
一个笼屉摆上十来碗,笼屉可以叠加到四至五层。卖盒面的人一根扁担挑两头笼屉,一路上肩头的扁担颤颤悠悠,叫卖声一路悠悠颤颤:“盒面呦,盒面呦……”
吆喝声在小巷里漾开,在夜风中飘荡,在月色下弥漫。
卖盒面的人大多不开店不摆摊,找个闹区的偏避处,坐在一方板凳上,静待食客前来。卖盒面的打开笼屉盖,热乎乎的盒面再调上一勺蒜头酱,那香味儿撩人食欲。
县城最热闹的新华书店旁边的一挑盒子面,是老字号了,他们是陈福田父子,一卖就是三十多年,连屁股都没挪一下,父子俩的脸就是名片,谁都认得他们。待客人吃完了自己扯上一张面巾纸擦擦嘴巴。没面巾纸之前的时候,是几条洗得干干净净的毛巾供人使用。
一年三百六十天,除非下大雨,卖盒面的父子俩都会出现在他们的地盘。若是下小雨,他们便撑一把特大的遮阳伞,前来吃盒面的人站在伞下吃,或者站在屋檐下吃面,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吃面,也别有一番情致。
生意好时,卖面食的会叫家里人送一担来卖,空担子再挑回去,来来往往好几趟,一直卖到深夜。
古田还有一个叫“鸬鹚旺”的,因他脖子长,因而得名,他也做了一手好盒面,与陈福田父子俩平分秋色。
卖盒面的人家大都家道殷实,成本低,收入稳,日积不多,岁积有余,这一份辛苦钱赚得实在。
还有一种卖盒面的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盒面咧??”吆喝声中气很足,声音很响,尾音很长。吆喝声是他的招牌,只要你招呼一声,挑面担的就把担子搁在你家门口,把一碗面交给你,不等你吃完,他挑担就走,他耗不起等你吃完的时间,前面又有人招呼着呢!你只需把空碗放在家门口显眼的地方,卖完后他又一路地收空碗去。
楼层高的住户在阳台悬掉一只空篮子下来,里面放着空碗和盒面的钱,卖盒面的把面碗稍微倾斜一下倒入,面碗分毫不走样,你会惊叹他的手法!无他,唯手熟耳。
这样的宵夜,这样的买卖交易,吃面的与卖面的早已轻车熟驾,既有趣又有盼头,偶尔他肚子抗议了,他会自言自语:“今晚盒面怎么没来?”大家把卖盒面的人直接称“盒面”了,没有人听不懂那意思。
挑担卖面的,家乡人还真少不了他,便捷是硬道理。
听我母亲说,五八年刚建城时,大街小巷的路灯如豆影憧憧,行人稀少,怪瘆人的,卖盒面的挑头挂着一盏煤油马灯,尤如鬼火似的由远及近,又由近渐行渐远,瑩瑩的灯光和那若隐若现的叫卖声一直到更深夜静。
那年头的盒面一碗只要五分钱,可天天把这当宵夜,也不是每家每户的人能消受得起的。有时盒子面从家门口经过,叫卖声唤得正睡下的兄弟姐妹像吐丝的蚕一样,支起上身,昂着头看着母亲。母亲喝一声:“躺下!”盒子面的味道便留在睡梦中的咂嘴声里,留在枕边的口水里。
偶尔,母亲买了五碗盒面,于是,兄弟姐妹你挑一筷我挑一筷往一只空碗里,五碗盒面成了六碗,盒面的香味漾在小平房里,那份快乐就像过年一样。
儿时盒面的味道,吃盒面时那过年般的快乐刻在记忆的宝盒里,多少年过去了都不曾褪色。
担挑头挂马灯卖盒面似乎年代久远,但卖盒面的叫卖声,急促的足音已被收藏在岁月的档案里。
时空变幻,斗转星移,一代接一代卖盒面人的吆喝声在逼仄的小巷里穿梭,吆喝声断断续续地飘荡在疏疏朗朗的月色里,深深浅浅地印在大大小小的家乡人的印记里。
盒面,寻常百姓的面食,于富人是一种味道;于穷人也是同一种味道。
古田盒面有多少年历史?笔者无处考证,但代代相传的家乡人的口味是家乡人吃出来的。盒子面的做法,盒子面的味道,装盒子面的圆笼屉,吆喝盒子面的声音也是代代相传不走原样的正宗!
如今的小山城与老一辈人叙述的年头已不可同日而语了。城区高楼鳞次栉比,旧城区沿街旧貌换新颜,往纵深处,仍有一大片简陋低矮的平房,住着小山城里的底层人物。
夜晚时分几条主街道车来人往,川流不息,嘈杂喧嚣,洋品牌的华莱世、德克士、肯德基专卖店络绎不绝客;乡土风味小吃的鼎边糊、青草猪肚罐,青草兔肉罐,青草鸭肉罐,大条面、水煮粉干、炸油饼,大排档小摊点座无虚席,小山城的人真舍得吃!
在不起眼的热闹僻静处,借助他人的灯火,卖盒子面的照样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酒香不怕巷子深”,小山城究竟有几处卖盒面,闭着眼都能找得到。家乡盒面的味道刻在小山城或漂泊或移居的家乡人记忆里。不管他品尝过多少美食,走得多远,只要一踏上故土,寻得圆笼屉的盒面担,甩三五个钢蹦儿——来一碗盒子面!
“日尝盒面夜锅边,不辞长做古田人”在外地的家乡人想家了,归来吧,一碗盒面,即安慰了肚子,又解了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