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上海老年大学提出了老年生命教育的理念，引起了老年教育界的关注与重视，各地在理论上与实践中进行了不少有益的探索与研究，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老年生命教育越来越被大家所认同与接受。

但，不讳言，在具体推进中，我们也确实遇到了许多困难与阻力，其中尤为突出的是死亡教育的问题。例如，某市级生命教育立项课题在专家论证中，个别专家明确表示：研究不能涉及有关死亡的内容；又如，在老年生命教育课程设计和实施中，有些教师不愿讲述有关死亡的知识……死亡教育似乎成了我国老年教育领域内的一个“禁区”。

其实，死亡教育（Death Education）早已在国际教育界盛行了多年。最早可追溯到1928年，正式兴起则是在20世纪50年代末。1963年，美国明尼苏达大学首次开设了死亡教育课程。到1978年为止，在美国有938所大学和数以千计的中小学开设死亡教育课程，并专门成立了全国死亡教育中心。台湾是较早引进死亡教育的地区之一，在老年教育领域也开展了不少死亡教育的实践与探索。既然，死亡教育在国际上搞得火红，为什么我国老年教育界却将其打入冷宫、列为禁区呢？为什么老年人需要接受更多的死亡教育呢？如何开展死亡教育呢？确实需要认真议论一番。

一、为什么我国老年教育界不能接受死亡教育？

其一是受到我国传统儒家教育思想的影响，而且这种影响是长期的、根深蒂固的。

在我国，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死亡从来是一个被避讳的话题，是一个不吉利的名词。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此话充分体现了我们在传统上对待死亡的态度：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对死亡的未知探讨上，还不如把现世间的事做好，活得更潇洒一点。儒家的这种“重生避死”的理念，对我国教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以致在今天我们对死亡和死亡教育的研究十分匮乏。特别是老年教育，面对的是处在人生衰老期的老年人，离开人生的终点线越来越近，多数教师认为与其给他们谈论令人“恐惧”的死亡话题，还不如多讲些健康保健的知识，多开设一些愉悦身心的课程……所以，老年教育长期游离于死亡教育门外，也是可以理解的。

其二，我国的老年生命教育目前尚属于起步阶段、探索阶段，而生命教育的理论研究又远远滞后于实践的发展。何谓生命？何谓死亡？生命教育与死亡教育有何关系？……对老年教育工作者来说都显得十分陌生。尤其是在具体实施过程中会碰到许多几乎是难以逾越的困难：该讲些什么内容？由谁来讲？是搞讲座还是在各门学科中浸透？教材问题、大纲问题、师资问题、评估问题……都会接踵而来。特别是对基层领导来说，工作千头万绪，确实也无暇顾及这项令人望而生畏的死亡教育。

所以，我国老年教育界不能接受死亡教育，既有认识上的原因，也有实际操作上的难题；既有主观因素，也有客观原因。故，死亡教育要能与国际接轨，作为业内人士，首先要认真学习发达国家成功的经验及相关理论，真正了解与掌握死亡教育的目的意义、本质与内涵，特别是港台地区有效的实践与知识。同时要深入调查我国老年人的生存状况，他们在生死观念上的矛盾与困惑，有针对性地提出死亡教育的实施方案。当然，更为关键的是必须树立起一切为老年人能够欢度幸福的晚年生活、形成积极人生观的坚定信念，让更多的老年人都能做到“生如夏花之烂漫，死如秋叶之静美”。

二、为什么老年人需要接受更多的死亡教育？

死亡教育也称为“为死亡做准备的教育”，它是通过教育让人形成正确的生老病死的观念，从而能以正确的态度与顽强的意志保护生命，并追求生命的价值与意义。人到了晚年，他们不仅感受到死亡的存在，而且强烈地感受到死亡的逼近，对死亡的恐惧表现得更加直接、更加强烈。面对无可逃避的死亡，人们一方面产生了对死亡的恐惧，另一方面却产生了对不死和永生的渴望。这一矛盾直接困惑着老年人生命的始终，严重地影响了老年人的生存质量、生活质量和生命质量。

笔者最近有幸参与了上海田林街道老年生命质量现状调查的策划，在对1054名老年人调查中发现，对死亡“非常害怕”、“有点害怕”的占35.8%，“不害怕”的占64.2%。数据表明不少老年人对死亡怀有恐惧心理。从表面上看，似乎还有半数老年人不惧死，而这或许是因为在没有真正面临死神威胁的情况下产生的结果。有人曾对晚期癌症病人的调查显示有75%的被调查者“想到死亡”时感到“害怕、恐惧和悲伤”。受传统文化的影响，我国当代老年人一般情况下羞谈“怕死”，有其难言之隐，反映许多老年人对死亡仍不能坦然处之。由于对死亡的恐惧会在老人心理上形成一个挥之不去的阴霾，这势必影响老年人的生活幸福感和生命质量。所以，我们老年教育不仅要帮助老年人敞开心扉，看到死亡是大自然的必然规律，更有责任、有义务通过死亡教育帮助老年人征服对死亡的恐惧。人只有对死亡形成正确的认知，直视死亡、征服死亡，才能真正实现生命的价值。所以，死亡教育说到底就是善生善终的教育，是建立积极人生观，提升生命品质的教育。

在田林街道社区老年人的调查中，我们还发现多数老年人对死亡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笔者曾直言不讳地询问该老年学校五、六十位班长：“你们中间是否有人考虑过或已经写好遗嘱？”结果就五位班长举了手。在问卷调查中，对身后之事“从未想过”的高达56%；“正在考虑中”的占27.8%；“已做好充分准备”的仅占16.2%。这就充分表明当代社区老年人缺失了“死亡教育”这一课。所以，作为一个有尊严的老年人，千万不可自暴自弃地等死，应该学习死亡。因为老年人处在准死亡阶段，存在一个做“死亡”准备的过程。学习死亡是为了弄明白自己今后可能发生的事情，熟悉死亡，不惧死亡。一旦死亡征兆出现，能够坦然、平静地面对。我们在生活中也可以经常发现不少老年人由于没有做好对死亡的准备，而产生许多社会矛盾、家庭纠葛。子女争夺遗产的有之，不对老年人尽赡养义务的有之，上法院打官司的有之……使老年人活得不安宁，死得不尊严。

老年人经过一生的奋斗，饱经风霜，到了晚年理应享受幸福，颐养天年。但事实上，当代社会相当一部分老年人生活得并不好，甚至很痛苦。在对当代社区老年人深入调查中，我们还发现不少老年人缺乏科学的生命意识，生命意识淡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活着，该如何活着。所谓生命意识，就是意识到自己生命的存在，自己生命的意义与价值，从而养成丰富的生命情感与坚强的生命意志。老年人有了科学的生命意识，才能笑对人生，才能与各种生活的磨难抗衡，使自己的生活洋溢着生命的活力。但在现实生活中老年人生命意识缺失的现象比比皆是，例如：研究数据表明，中国老年人的自杀率与世界其它国家一样，呈逐年上升趋势，原因何在？正如第二届中美精神病学术会议所指出：自杀率高与我国生命教育几乎完全空白密切相关。所以，我们必须为老年人补上死亡教育这一课。

最后，当代世界自然灾难、社会灾难、交通事故等造成了死亡的突发性与不可预测性，要求人们能够秉持一种健康和坦然的心态去面对种种不测，并从中积累生命智慧，坚定生存的信念。打开新闻传媒，各种触目惊心的意外事故满目皆是，更不要说各种自然灾害。所以，我们必须努力揭开死亡神秘的面纱，使死亡成为一面可以反照生命的镜子，从而确立正确的人生态度，让我们的老年人在临终前有尊严有质量的生活，在临终时减少遗憾、恐惧与痛苦。

三、如何对老年人开展死亡教育？

如何对老年人进行死亡教育呢？客观地说，我国目前还没有成熟的经验可循，需要在实践中不断探索与研究。借鉴国外的经验及田林街道的探索者们，在深入调查的基础上，即将实施的方案，我们提出以下几点建议：

 首先，必须明确死亡教育所要达到的目标。国际上，CORR等人曾提出了“知识层面、情感层面、行为层面、价值层面”这四个层面的目标，提得比较完整、全面，可供参考。在认知层面上帮助老年人对死亡有正确的认识和深入的思考，让老年人认清死亡、濒死与悲伤的各种事实，能理智地分析、预防和解决因为死亡而带来的各种困惑、矛盾与问题。在情感层面上帮助老年人降低过度的恐惧与焦虑等负面情绪，消除人生的无归属感、孤独感，告诉老年人如何能以健康的方式与心态来表达哀伤。在行为层面上帮助老年人能够坦然地面对死亡，能够直截了当地讨论与准备死亡的相关议题，做好生涯规划等。在价值层面上帮助老年人建立积极的人生观、价值观，不断提升生命质量。正如古罗马时代的哲学家塞涅卡晚年时所说的：“我们应该珍惜老年时代，热爱老年时代，如果你懂得如何充满快乐地度过老年时代，它正如快要下市的果子，味道最为甜美，青春是它即将逝去的时候最具魅力……当我上床休息的时候，我们可以快乐地说：‘我曾经活过，我现在已经完成了命运很久以前分配给我的任务。如果上帝让我多活一天，我们应该高兴地接受。’”老年死亡教育就是要让老年人达到这种境界。

其次，必须合理地安排死亡教育的内容。台湾的研究者整理并归纳出死亡教育的内容，包括：“死亡的本质和意义”、“对死亡及濒死的态度”、“对死亡及濒死的处理及调适”、“特殊问题（如自杀、安乐死等）的探讨”、“生命的意义与价值的思索”以及“有关死亡教育的实施策略”等。以上这些内容可以通过开设死亡教育的课程，系统地进行传授。但作为社区一般的老年人，可以挑选以下具体的内容，采用适合老年人特点的形式加以展开：其一，让老年人认识死亡的绝对必然性。应该告诉老年人死亡是常态，是正常的“瓜熟蒂落”。当我们活到自己这一代的年岁，就不要坚持活过寿命可能存在的极限，去侵占另一代的资源与时间。我们必须接受在大自然里都一样平等的死亡，否则社会就不可能发展。其二，了解致命疾病的有关知识。知道目前已经到了何种阶段，考虑是继续治疗奋斗？或是选择结束自己的人生旅程？这样才能避免出现过早或过迟的死亡。其三，熟悉死亡过程。如果我们熟知死亡的过程，至少可以接近它、正视它，可以发现并熟悉这条通道，使我们一生中最后的几个阶段变得好过些。让老年人知道死亡并不是一个点，而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非常缓慢，有时会延续好多年，务必引起关注与重视。其四，做好临终之前的准备。例如，告诉老年人如何写自传和家族史，如何写遗嘱。应该看到，一个人的自然生命是有限的，但种族生命是可以延绵不断的。换言之，表现在种族的遗传和精神文化的传承上，可以说人的生命可以说是无限的。

         最后，必须采用老年人喜闻乐见的多种形式、渠道、方法，有针对性地积极推进。切忌枯燥乏味的说教，一本正经地讲述生命科学知识。田林街道的实施方案可供参考。其一，借助老年学校“周周讲”平台开设有关通俗讲座；通过学科教师与班长培训宣传有关知识，以便在学科教学与课外、校外活动中渗透。其二，借助新媒体开展学习活动，如建立“田林生命教育”微信群、“田林癌症俱乐部生命教育学习圈”。其三，借助街道、里委组织系统，对若干里委从事老年工作的负责人进行培训，研讨如何对生活在社区中的一般老年人开展生命教育；通过“热爱生命、享受生活”征文比赛活动开展生命教育……总之，方式方法必须灵活多样，座谈、参观、竞赛、辩论、分组讨论、角色扮演、阅读指导等都可以随机选用。特别是近年来随着各国自杀率普遍上升，国外流行“死亡体验法”颇受推崇。有体验者称：“棺材里一片漆黑，让人非常恐惧，当走出棺材那一刻，眼前豁然开朗，心中充满了感恩，生活其实还是很美好的。”开展这样的活动旨在让人克服心理障碍，治愈心灵的伤口，领悟生命的珍贵，重新找回生命的乐趣。这也正是我们开展老年死亡教育的目的：让老年人更好地珍惜生命、热爱生命。

综上所述，死亡教育是一种独辟蹊径的人生观教育，老年人只有认清了死亡的本质和意义，才有可能思考怎样面对死亡，怎样使自己有限的人生过得更有价值、更有意义，并且将这些思考付诸于实践，以实现自己的生命价值。也愿老年死亡教育能得到应有的关注与重视，并为提升老年人的生存质量、生活质量和生命质量做出其应有的贡献。